我的二舅是奇葩(小小说)
二舅家地处镇子中心,那座光宗耀祖的老宅子被铲车无情地掀翻后,二舅极不情愿地住进了兑换的楼房里。在二舅心里,那座大宅子就是他家的风水宝地。
二舅只有一个儿子,在南方工作,儿媳也是南方人。儿媳生了个大胖小子,二舅妈到南方照看孙子去了。二舅只见过孙子的照片,他逢人就说,孙子的模样和儿子小时候一个嘴脸,都是大富大贵的面相!如今住在这个火柴匣匣般的楼房里,二舅几乎没有睡意。好不容易迷糊一阵,却被楼上女主人高跟皮鞋踩出的叮叮当当响声惊醒……
二舅睡不好,就开始闹心。每每听到这个声音,他就心烦意乱。起初他故意扯高嗓门干咳几声,觉得真起作用,楼上的高跟皮鞋声立马消停。待到后来,他的这招就不怎么灵验了,就算你咳得有多厉害,人家像似反抗一般,非但不停歇,反而会越踩越响,以为二舅是习惯性的干咳呢!二舅真的没辙了。有几次他真想对着头顶的楼板狠狠地敲上一阵子,却又担心敲坏自家新装修的屋顶。要是找上门去,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真不知道有多尴尬。别看二舅虎背熊腰的样子,他其实最腼腆了。宁愿自己受罪,也不愿意去打搅别人,这就是我那憨憨的二舅。
生活中的细微,往往触发人的灵感。那天二舅在洗自己的拖鞋,他洗着洗着,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个想法让他非常激动,他撇下手中的活儿,急匆匆去了一趟超市,买回三双新拖鞋。二舅的奇怪想法就是把这拖鞋送给楼上的邻居,邻居穿着拖鞋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就不会再有叮叮当当的响动了!二舅为何要买三双拖鞋呢?他是个善于观察的人,每次听到楼上锁门出户,二舅便猫在窗口认真偷看,每一次都是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小女孩,他由此断定:楼上住着一家三口。你根本想不到二舅细心的程度,他在超市选购拖鞋的时候,特意将服务员叫到跟前说,给自己的儿子儿媳和孙女各选一双上好的拖鞋!我不得不佩服我的二舅,他这样的奇思妙想能否申请专利?可接下来的事情又让二舅头疼了,这拖鞋用什么方式送给楼上的邻居呢?要我说,直接敲开门跟邻居说不就完了。你们在楼上老是走来走去,吵得我不能安睡,送你们几双拖鞋,穿上以后就吵不到我了!
这样拙劣的办法二舅是不会采纳的。关于送拖鞋这件事,他想了好几套方案。比如,悄悄地放在人家门口。不行!要是被清扫楼道的当做垃圾带走了呢?挂在他家的门扶手上。也不行。人家会以为被人欺负呢,骂人家是破鞋!……总之,二舅想了好多方案,最终都被他自己一一推翻。
二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提着三双拖鞋在单元门口瞎转悠。他在想,要是碰见楼上的邻居,就直接跟他们说是别人送来的。这种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想法也只有二舅才能活学活用。你猜咋了?拖鞋就这么顺顺当当的送了出去!那天二舅猫在窗口等了一个早上,中午的时候,一家三口的身影在楼下出现。二舅定了定神,装出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他推开门的瞬间,与楼上的邻居迎面相逢!二舅故意说,你们是我家上面的邻居吗?男人疑惑的看了看二舅说,是!怎么啦?二舅十分镇静地说,一个女的留下东西,叫我交给你们!二舅说着,转身回屋,提出一只装着三双拖鞋的袋子。女人抢着接了过去,急切地打开去看。欢喜地说,是她小姨买的拖鞋!男的抢过话说,她小姑也说过给咱买拖鞋的!
二舅听见叮叮当当的高跟皮鞋声上楼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他像一名做了好事不愿留下姓名的少年,心里暖暖的。这温暖让二舅无比自豪!
二舅的自豪感并没有保持多久,一桩难缠的事又找上门来。笃笃笃——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令二舅心生胆寒。开门后,一位年轻后生冲了进来,他二话没说,便一头冲进二舅家的卫生间。年轻后生在卫生间仔细巡查了一遍后,极不友好地质问二舅:你这个老汉是怎么整的?我家的卫生间墙砖都被你家的粪水子渗脱了!二舅不解地说:我家的马桶好好地着!
粪水子都淌到我家了,你家的当然好好地。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拉起二舅的手让到他家去看。二舅也不反抗,乖乖地来到年轻后生家的卫生间,看着顶棚上还在滴落的水珠,二舅道歉着说,你放心,我这就叫人去收拾!年轻后生极不情愿地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二舅是个心里装不住事情的人。每当遇到这种情况,他定会茶饭不思。在他的内心,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是一个颠覆不破的真理!二舅请来管道专家,将自家的马桶重新安装了一遍,在专家反反复复的确认之下,二舅这才把悬着的心安稳地放下了。专家走后,为了保险起见,二舅又将卫生间墙角地板上的所有缝隙用玻璃胶仔细弥合了一遍。为了邻里的和睦,晚上二舅又小心翼翼地敲开了年轻后生家的门,一五一十地向人家汇报了自己的整改情况。年轻后生这才勉强露出一点笑容。这笑容让二舅的惊悸得到一丝安慰。
我那住在二楼的二舅,自那以后更加谨小慎微起来。他感到自己住的并不是人人热衷向往的楼房,而是一个逼窄的夹缝!这夹缝越来越小,让人透不过气来。
笃笃笃——令人心惊肉跳的敲门声还会时不时响起,年轻后生家的卫生间隔三差五仍在滴水!老实巴交的二舅差点崩溃了,他再也无法忍受年轻后生的粗鲁指责。二舅的解决办法异乎寻常,他对着年轻后生说:“干脆我们两家的房子换了”!年轻后生的回答也很爽快:“是你不收拾,换就换”!这种一拍即合的交易,真是天下的奇葩。
在二舅搬出二楼的最后时光,他看到了自己没有用完的那管玻璃胶。他有点生气了,并开始怀疑这东西的质量问题。转身时,二舅的目光停留在墙角的上水管道上,这根水管直通顶楼,为了维修方便,管道的外围又加了一层套管。他气愤地用剩余的玻璃胶将上水管道与套管之间的空隙严严实实地堵了起来。
就这样,二舅心甘情愿地从二楼搬到了一楼。让二舅踏实的是,一楼最接地气,一楼会省去一份纷扰,一楼会使自己的生存空间瞬间变大。坚信自己判断的二舅,也在时常关注着卫生间顶棚。自从他住到了一楼,就再也没有发现有一滴水珠子流下来。
后来,年轻后生与三楼家的男人打了起来,结果两败俱伤,双双住进了医院。原因是三楼家的污水淌到了年轻后生家的客厅……
去年冬天,我去看望二舅的时候,二舅跟我讲了这些他住楼房的故事。我笑着说,冬天来了,你不会给楼上的邻居去送棉拖鞋吧!二舅在我肩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然后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