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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样年华草样过

发布时间:07-04 23:57分类:农村文化

  当我光头赤脚入读村学的时候,王汉英先生已经是年轻的老教师了。

  村学相当袖珍,八十多个学生,五位教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学阶段的年级建制一个不缺。教师少年级多,只好办复式班。所以我的五年小学一直跟或高或低不同年级的同学坐一间教室。复式课堂的好处至少是,促使学生将许多喜欢的字词课文正儿八经过了两遍——低年级时,王先生布置我们默记生字,他给高年级开新课,于是《东郭先生和狼》《小英雄雨来》等有趣的文章,无法抗拒地提前灌入了我幼稚好奇的耳朵;而高年级时,我们在王先生的指导下,给师弟师妹们当小老师,从而将学过的内容复习巩固一遍。总之在王先生的课上,“一心不能二用”所含的训诫和哲理,让我们给偷偷颠覆了。

  王先生是老三届高中生,不仅语文教得好,还时时创作小说发表。小学阶段的我,不止一次目睹过穿墨绿服装的邮递员送来卷成筒状的报纸杂志,目睹王先生笑眯眯剥去那邮件封包的情景。那很容易让封闭山村的单纯少年产生无穷美妙的想象,想象与筒状邮件关联的遥远世界,想象王先生笑眯眯阅读的欣慰心情。当时文革已风起云涌了,可对偏僻乡村的冲击并不明显,王先生一如既往按时到校,教我们琅琅诵读,教我们辨形识字——纸笔是稀罕珍贵之物,我们经常把生字习写在校园地面上,自己为自己定个手够得着地盘,用一端磨得光光的小木棒,或用废电池中取出的铅芯……双腿蹲伏一行行往下写,每人面前就有了长长的一片。王先生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鼓励说那是我们的“自留地”,让尽所能精耕细作,边说边像地道的老农那般检查评比。

  王先生教作文尤其有趣,仿佛牵引姗姗学步的孩童,趟着生活的河流磨洗语言的贝壳。比如“学校对面的小山,形状像奶奶过年蒸的馒头”,比如“队里的老山羊病了,咳嗽得比放羊老汉还难听”等活鲜鲜的句子,都出自三四年级的我们之手,至今让人记忆犹新。

  现在回想,在高考制度恢复后,我所在的村子之所以一下考上几十名大中专学生,不能说不与王先生有直接关系吧。

  王先生家里孩子多,生活一直比较困难,每年三四月青黄不接的时候,午餐晚餐顿顿喝稀粥。早晨第四节课,常听到他的肚子唱山歌般咕咕乱吼,可王先生好像习以为常了,若无其事讲他的课,脸上带着投入的笑意,并伴有唾沫星子缤纷溅落,春风扶雨般飘洒在我们脸上和书上。

  多年之后“文革”结束,当我辗转考入高中的时候,王先生也民教转正,调到那所学校任教了。浩劫之后百废待兴,胜任高中教学的教师寥寥无几。面对嗷嗷待哺的学子,学校不得不安排露天大堂课。尤其盛夏季节,烈日炎炎,气温蒸腾,老师为避免学生曝晒,让我们背对太阳坐了,他们头戴麦秸草帽,顶着直射的阳光轮番讲授,一个个无不大汗淋漓,粉笔灰落得满手满脸……这无疑是艰苦的岁月,也是生命中最值得怀念的时光。王先生除正常上课外,承担了大堂作文辅导。那时根本没有《高考作文秘笈》之类,王先生在批改上便煞费苦心,针对具体问题将学生作文分门别类,以便讲解评析时,得心应手地拿出相关的例证,用略带“咬舌”方言的“王氏普通话”加以朗读,有的放矢地纠偏补正。有时也会选优秀作文宣读示范,我的几篇幸运地被王先生当众“发表”过,那感觉,比自己的文章后来真正变成铅字出现在报纸杂志上都爽得多。

  王先生带上初中的女儿读书,周末打发师妹跟着我回家。师妹肩头,常背几斤白面粉,是先生省下为师母和孩子加强营养的。返校的时候,师妹肩上的东西和我一样总是两疙瘩,一疙瘩莜麦炒面粉,一疙瘩糜谷面馍馍。炒面粉最大的特点是便于贮存,糜谷面馍馍就不同了,三两天后准会慢慢变质,表面起一层浓雾般的白毛,掰开馍馍看时,里面的霉菌丝不绝如缕。学校也办学生灶,可条件所限,上顿下顿供应玉米面馍馍玉米面粥,馍硬,粥凉,吃久了胃里像点了火,酸潮滚滚,苦不堪言,因此糜谷面馍馍作为最好的调味品,即使发霉也舍不得丢弃。王先生担心吃坏肚子,好几次让我把起了霉菌的馍馍拿到他住室,揉碎在铝锅里,点煤油炉炒一阵再吃。

  其实生活上受惠于王先生的不止这些。比如喝水——喝水完全是跟吃饭一样令人发愁的事情。学校只装了一只用煤油桶改的小锅炉,每天早、中、晚三个时段,几百名住宿生一边举着书本记诵相关内容,一边拿瓷碗或搪瓷缸子,排弯弯的长队,由后勤处的老师监督打开水。每人一碗或容量跟碗差不多的一搪瓷缸,任何人不能例外,否则后面的同学就没得喝了。毕业那学期的后半段,王先生让我去他宿舍喝开水——两个多月七十多天日子,我不知道从王先生的竹篾暖壶里倒了多少碗开水。再比如洗脸,其实碗在那时候不仅是用来喝水吃饭的,还做洗脸的器具。每天下了晚自习,仍然由后勤处老师监督,给每个班打一桶窖水,由班长负责分盛到学生碗里,放在床铺下面,备第二天早晨洗漱之用——大冬天,水碗结了一层薄冰,室友们只好含进嘴里热一热,然后点点滴滴淋在手上搓几下,抹几下脸,用衣袖或帽子(很少有人备得起毛巾)擦干,便急急去操场晨练,进教室早读……而我正由于有王先生照顾,没经受太多艰难。

  伟人认为,苦难是一笔财富。可这财富的积累是多么难熬的过程!

  学校当时没有电,晚上一张课桌放一盏墨水瓶改制的小油灯。高考前夕开夜车的人多了,教室里更是烟斜雾横,熏得同学们个个如黑面无私的包文正,鼻孔眼窝更惨不忍睹,第二天冷水洗不净,包文正又变成了大熊猫,国宝级动物充斥于校园各个角落,滑稽固然滑稽,更饱含了奋斗的艰辛和悲壮。花样年华草样过,踩踏时代的坎坷,沐浴岁月的酸涩,坚韧而顽强。老师们的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小小的宿舍兼作办公室,常挤满了络绎不绝请教问题的学生,加上备课查资料,半夜三更总无法入睡,个别老师负担太重,昏倒在了讲台之上……王先生周末和我们一起回家,三十多里山路,喘息得歇了好多次。可即便如此,先生在繁重的教学之余仍雅兴不减,笔耕不辍,同期发表的《水跃金霞》《冬梅》等小说,在师生间传阅,受到了好评。

  王先生是本地最早的省级作协会员,有着显著的先行拓荒意味。仔细品味王先生的小说,朴素之外,生动细腻,极像他的为人,也酷似他的授课风格。读王先生的文章,会陶醉于其内在的魅力;听王先生的课久了,会激发对语文的浓厚兴趣。掐指细算,从小学入学到高中毕业,当年学制共九个春秋,其中大半时光里,我不仅在生活方面深受王先生的恩惠,而且掌握了不少知识和技能,在学业方面更沐浴着他的春风渐次成长。我私下常想,自己之所以在“三百六十行”中,唯独选择语文教师这个职业,并在繁重的工作之余,坚持挤牙膏似的写文章,点缀沉闷平庸的日子,跟王先生的教育和影响密不可分吧。

  心里,永远盛满了对王先生的感激,盛满了对特殊岁月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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