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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大荒莽原勘测的那段日子里

发布时间:01-20 00:34分类:农村文化
  1957年,省土地利用管理局第一勘测总队第三专业队进驻饶河县挠力河流域进行地形勘测。因测工短缺,从饶河中学应届毕业生中招募了二十几名男同学为临时工,加入勘测队伍。

  虽说是家住边境县的穷山辟壤出门便也是荒野衰草,但进入了真正的大荒仍目瞪口呆,那一望无际、接地连天的大草原,那一人高的大叶樟、小叶樟,大风掠过之时便如碧浪翻滚,海涛澎湃,推涛作浪地流向远方。在那空阔藐远的蓝天碧海下人迹渺无,间或有几声鸟鸣、几声狼嚎之外便是万籁俱静,沉睡了千年的亘古荒原仍在长眠。

  我们第三专业队的队部设在馒头山,专业队下设经纬组、水准组各一个和三个地形组,经纬组也叫三角组,它的任务是铺设以测量角度控制的基本测点和基准导线网。水准组则将其测出高程即海拔高度,有了测量桩点的方位和高程,地形组在此基础上进行视距测量才能出成果,绘制出地形图来。

  地形组在所测区域的布置必须匀称周密,将每一个小组测后的小平面图连接起来便形成了测区地形地貌图。

  我分在第三专业队的第二作业小组,测区是李小山一带,搞视距测量大平板绘图。

  大荒莽原既无人迹更无道路可言,各组进入测点落户需用马驮着帐篷、粮食、蔬菜和行军锅,人背着测量仪器和行李,第一次进军就要拉荒道,瞄准大致方位在水草中跋涉前行。选择好驻地支起帐篷,砍些桦树杆子搭起床。还要垒起灶台搭建伙房,把吃饭和睡觉的事情安排好了才能出去工作。

  大荒原里野兽多得出奇,最多的是成群的狍子、一家一伙的野猪,再就是黑熊。狍子最秀美、温和,有时几十只散落在挠力河边饮水,跑起来四脚悬空似箭矢前冲,这一食草动物对人无伤害。北大荒“棒打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的“獐”指的就是狍子。

  北大荒有“一虎二猪三熊”之说。这里说的是长有半尺多长獠牙的孤猪,凶悍蛮斗,它在大松树干上蹭痒痒,那满身砂土再蹭上松脂油的皮囊便像刀枪不入的铠甲,那剽悍勇猛的冲劲,连黑熊都得让它三分。不抄猪窝、不被枪惊的野猪也不会伤人,但就是它们一窝一窝地伏在草莽深处或榛材岗中很难察觉。我们在测量中跑点时都是单人行动,常常走的就是野兽踩出来的小道,有时忽隆一声,从你身边的草丛中冒出一两头野猪,有时还带着崽子疾驰而去,冷不丁吓得你头发茬子都立了起来。而“黑瞎子”这家伙最为好奇,它在荒野中寂寞得太久了,有点什么新鲜事总少不了它的到场。据说,黑熊顶在垦荒拖拉机头前“较劲”的笑话,在农场开发时大都发生过。不过它并不主动伤人。我们下到测量队时曾被告知,“黑瞎子”眼光发直,遇到它时往横向跑,跑不了时就趴在地上双手抱头装死,它或许坐在你身上墩一墩、舔一舔,你可别动弹,这一墩一舔的,不丧命也得扒层皮。其实,黑熊在荒野的奔跑速度达三四十迈,人怎么会跑得过它。不过,在测量队还没听说过有人叫黑熊追过。

  只听传闻,别的组的一个测量员在山边的大葡萄架下摘葡萄,听到对面稀里呼隆地也有人摘,以为是同伴,便说“摘完了咱们一起走”,但发觉呼哧呼哧的声音有点不大对劲儿,转到旁边一瞅,天哪!一只好几百斤大熊!他悄悄地溜下坡,跑到测点时腿都直了,吓得只有一句话“我的妈呀!我的妈呀!”

  组长叫车天增的地形小组在搭建伙房时,一个测工在房架子上大叫了一声“黑瞎子”便一头摔到了地上。五六个人急忙慌促地躲在榛材棵子里。一会儿,一个半大的黑熊摇头晃脑地走到小组驻地,东瞅瞅西望望,一掌便把刚刚立起来的伙房架子打倒了,看再也没有什么称奇的光景,这位“熊哥”便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躲藏起来的几个人连大气也不敢出,“熊哥”走了好一阵子,才冒出头来好一顿大笑。

  有一天晚饭后,我们小组的6个人围着蚊烟海阔天空地闲聊。忽听得远方有熊在打架,“嗷-嗷-”的嘶叫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起初大伙也没在意,不过稍停却越来越近,最后离我们也就几十米了,人们这才紧张起来,组长谢通化拿出七九步枪朝着熊叫的方向开了一枪,才将它们驱逐出境。

  再多的就是野鸡,它们经常飞到驻地附近拣剩饭吃。“野鸡飞进饭锅里”,我可真的体验过几次。我们的简易伙房就有一个顶盖用来防雨,四周都是通透的。拣食的野鸡动辄就飞到锅台上面,伸嘴叨锅里的大米饭。炊事员张宝玉准备了几块拳头大的石头,打了几次也没打着,还差一点把饭锅砸了。

  在荒野工作最令人难受的就是防蚊。北大荒的蚊子、小咬、瞎眼蠓可厉害得很,这“三虫”不分昼夜轮番朝你围攻,咬你的肉,吸你的血,令人防不胜防,焦头烂额。

  野外睡觉先要学会使用蚊帐。夜间,在帐篷里也是一层层一片片的蚊山蚊海。睡觉时钻进蚊帐里面,先要从里面用褥子的边把四周压紧,不能给它们一点点可乘之隙,要是有一丝的缝隙,它们都会乘虚而入,这一宿你就别想睡了。睡前还要点上一小截蜡烛,用烛火把蚊帐里飞的蚊子烧得一个不剩,你才敢睡。这时你看,白色的蚊帐外面一层层黑,全是密麻麻的蚊子,你的胳膊要是碰在蚊帐上,立马会给你叮得一片大包。

  白天要戴白布的蚊帽,像养蜂人一样,既防晒又防蚊,就是发闷得难受。最难受的是如厕,小解还好维持,大解先要拢起一堆蚊烟才行,不然便被咬得一片疙瘩,又痒又痛。早起之前,炊事员往往先在厕坑边拢起一堆烟火,大家起床先去轮番大便。

  测量人员的后勤补给是专业队的管理员赶着马,每半个月给各作业小组送粮食、油盐和蔬菜,粮食是100%的细粮,在当时的粮食政策下是对测量队的特殊照顾。蔬菜大部分是海带、粉条等干菜和小陶土罐装的锦州小咸菜,便于久藏。在我的记忆中,后勤补给曾出过两件事。一是记不得什么原因,该送粮的日子管理员却没到,而我们的咸盐罐子已经空了。断盐的第一天,大家还照样出工,第二天便觉得四肢无力,眼瞅着没有咸淡的粉条汤谁也下不了口,饭也吃不下。第三天便休工了,人人都像得了慢性病一样,好在第四天管理员终于来了。当我们吃到有盐的汤菜时,味蕾对盐的感觉不是咸而是甜,非常非常的甜。第二件事是,在荒原上日子都过昏了头。我们小组只有组长谢通化有只手表掌握时间,但没有日历,炊事员每过一天便在房柱子上划一道杠杠,记载日期,在与农历的换算上他也糊涂,本来是中秋节要休工一天,但是算错了,把八月十五当成了十四。那天,管理员给我们送来猪肉、月饼和鲜菜,收工回来后才知道今日是中秋节,第二天补休一天,炒几个菜算是过节了。

  测量业务每天要在荒原草丛中挨片地全跑遍,组长老谢掌握平板仪,观测远方测工立的花杆觇标测出数据,副手张春明查视距表计算出每个点位的高程,然后将测点联结,绘制出等高线,标明地物地貌。

  野外勘测无路可走,整天趟草场钻树趟子,一条新裤子几天下来膝盖上就“麻花”了,每天测量回来补裤子是大家唯一的差事。在海青一带测量的王永富,裤子破了补,补了破,一共补了18层。打的小帆布绑腿几个月下来,由当初的宽3寸竟剩下不到1寸宽的布条条——都让草给“吃”了。再就是爬树,在测到李小山山包的树林时,测量仪器观测不到测工的花杆觇标,取不到测量数据,跑尺的便得爬到树顶把5米长的花杆立在树杈上,让仪器能瞅到觇标。在测量组我的年龄最小身轻体健,爬树立尺自然非我莫属,在树的顶端摇摇晃晃地一手抓紧树干,一手扶着花杆,还得不断调整角度,让仪器能从树叶间观察到觇标。要是看不到,还得往树尖上爬。

  勘测队整月整月地见不到一个生人,那种孤独、寥寞的心情谁也难以忍受。我在学校是音乐课和文学课、汉语课代表,自己学会了识谱,又是黑板报校刊编辑。临行时带了一本《中外歌曲200首》,雨休躺在帐篷里唱,出工、收工光在道上就一二十里路,我带着大家嘻嘻哈哈连喊带叫地唱个遍。那时我才理解为什么蒙古族的民歌那么悠扬豪放酣畅粗犷,那是他们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放牧时对孤独的排遣,可以放开喉咙与天籁相接相应。

  在勘测小组最受大家喜爱的是,我根据歌本上的一首《勘探队员之歌》稍加改编成的我们自己的《勘测队员之歌》——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测旗

  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

  是那酣甜的梦,抚慰了我们的寂寞

  是那林中的鸟,唤醒了我们的黎明

  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

  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

  背起了我们的行囊

  踏上了荒野的征程

  我们满怀着无限的希望

  为开发北大荒抒展着青春的豪情

  跑野外,夏天天长每天要工作十多个小时,午间带着馒头、咸菜和行军水壶野餐。酷暑骄阳、烈日暴晒、风雨交加甚或暴风骤雨,都会毫不客气地和你时常“亲近”。

  我记忆中最为惊心震撼、最为刻骨铭心的一次,是那天的太阳少有的“毒”。我们五个人在一个叫“大老等窝”的地方测绘。日落就要收工了。只见西边漫天的乌云黑得邪乎,如奔腾的野马,霎时间便像大黑锅似的笼罩在我们的头上。北方的雨,说来就来。谢组长只喊了一声“快收图纸”,骤然间便狂风大作,一下子就把平板仪掀翻了。刚收好仪器,还没来得及穿雨衣,风裹着雨,雨挟着风,滂沱大雨铺天盖地,豆大的雨粒夹着冰雹似天河倒泻。只见乌云翻墨、白雨跳珠,暴烈的巨雷在头顶炸裂,电闪银蛇像魔鬼一样地在我们四周窜行。我们紧紧地裹着雨衣,五个人围作一团,在白茫茫、密匝匝的雨涛中,忽然感到气喘不匀了,是大密度的雨涛把周围的空气都排空了,张开大口拼命呼吸却是在一口一口地灌雨水……

  北方的雨,下得豪爽、酣畅、粗犷、干脆。这场迅疾磅礴的夏雨尽管只有半个多小时便云过雨收,但我们却感到像经过了一道“鬼门关”,大家互相搀扶着,趟着半膝的深水,在墨黑的天际下,踉踉跄跄、跟头把势地往回奔——还有9公里路的行程呢。

  一两个小时后,远方忽然出现了一团火光,那是炊事员为指示我们方向所点燃的篝火。啊,在墨黑的夜幕中,那是多么亲切的一团火!

  几个月荒野勘测的工作经历虽不算长,但却奠定了我的人生轨迹,翌年,我考入铁道运输工程学校,后又入西南交通大学深造,1964年调入铁道兵第八师38团参军入伍,作为工程技术人员修建成昆铁路。更为重要的是,这场艰苦磨练,打造了我一生勤奋向上、不畏艰险的品质。此后无论是超百米的高桥和十几公里长的隧道施工,我从来都没有胆怯过。

  一倏忽间已经过去五十九年了,大荒原的那一场场风雨故事,还不时地闯入我的梦中。

  那一年,我才1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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