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老城的文化之魂——喀什老城保护综合治理工作纪实(十一)
2015年12月24日,夕阳的余晖照射到喀什老城高台民居最上面居住的土陶艺人吐尔逊·祖侬家院子里的那张铁丝床上。而这也是吐尔逊最喜欢的一刻,一直都在忙碌制作土陶的他开始收工。他喜欢蹲在院子的角落里,看着残阳从钢丝床上不舍地慢慢滑落下去,他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花盆巴扎西面的吐曼路西侧,即为长条孤岛状的阔库斯亚贝希高台民居。由北而来的吐曼河在其北面东端向东再向南流去。
20世纪80年代未修建东湖前,吐曼河流到高台北面后,一直在其脚下绕行,直到现在的东湖西缘才折向南去,正是吐曼河的长期冲刷、切割,才塑造出阔库斯亚贝希高台民居。高台民居原样被保留
高台民居作为喀什老城区标志性民居建筑,有着两千多年的历史。相传东汉名将班超、耿恭曾在此留下足迹。公元九世纪中期喀喇汗王朝时,就把王宫建在这个高崖的北面,高崖的南面与北面原来都是连在一起的,分南北两端。据说在数百年前一次从帕米尔高原突如其来的大山洪把高崖地带冲出一个大缺口,从此南北割断,分成各自独立的两个高坡,现在高台民居就建在南坡上。这里几乎都是“爬坡楼”,由崖底向崖顶修去,像藤蔓一样“攀爬”,一层层“火柴盒”状的房子,由阶梯一个个地相连,就像海市蜃楼一样壮观。
高台民居维吾尔语叫“阔库斯亚贝希”,意为“悬崖上的陶罐”,点出了这里的早期居民构成特征。由于当时有大量的黄土和方便的水源,这里成为喀什最集中的土陶制作基地。最盛时期,分布着几十家土陶作坊。从早到晚,高台上下烟雾弥漫,一个个忙碌的身影隐现其间。一层层房檐、房顶上,摆放着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缸、罐、壶、碗等土陶毛坯。从高台民居到花盆巴扎的小道上,往返着一辆辆运送土陶的驴车。于是,在千百年前,吐曼河水与高台黄土造就出一个个土陶世家,繁衍着一代代土陶工匠,维系着花盆巴扎的繁荣。而吐尔逊就是这里的土陶世家之一。
来过喀什的人都会到喀什老城走走,也会在高台民居的土房欣赏、留影,不断地感叹着历史留下的这些遗产是多么的珍贵。来过的人总是舍不得回去,作家周涛的“看不透喀什那双迷茫的双眼”就说明了这种心情。在喀什高台民居生活的吐尔逊就有这样的感觉。
“生活在这里这么多年,但是还觉得看不够,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觉得别人通过我的土陶可以感觉到我的存在。”吐尔逊总是这样劝慰自己。
从历史的长河中可以看到,无论再怎么辉煌的古城还是会被新兴城市的日新月异而超越,留在历史的记忆里。如今的高台民居与优秀民居一起进行镶嵌式加固保护,作为原样保留的类型被保留了下来。与遥相呼应的已经改造的老城相比,这里成了老城的记忆。
但是对于吐尔逊来说,土陶的魂,不是这些建筑,而是做土陶的人。与土陶相伴的人生
吐尔逊每天都在高台民居里度过。没有外出的需要,没有想要外出的念想,每天在家里最角落处做土陶,烧土陶,画土陶,与前来参观的人交谈是他这两年来最重要的生活。
土陶曾经的兴盛让吐尔逊的祖辈们在这里高傲地生活了很多年,如今土陶这项技艺被列入自治
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吐尔逊作为第六代有名的土陶传承人如今也在这座老城里骄傲地生活着。
吐尔逊家里有一张记录着做土陶的先辈们的名单。第一代的苏皮,第二代的祖农,第三代的提依甫,第四代的阿西木,第五代的祖农·阿西木,到如今的他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传承谱系,土陶技艺让他们成为这里的名人。
每天早上做完晨礼,吐尔逊就会准时坐在自己院子东面角落那间没有阳光的“工作间”里。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在这里有可以制作土陶的黄土,有黑亮的煤堆,还有一个像馕坑一样烧陶的大窑。而就在这些之间挤出了一点空间就是吐尔逊制土陶坯的地方。
一根粗粗的木头棒子下面有个大的木质圆盘,每天,吐尔逊在这里叉腿一坐,双脚蹬着这个大圆盘,让大圆盘转动上面的小圆盘;不一会儿,一点水加上一点黄土,和面似的和好泥,双脚不停地转动木质大盘,手在小木盘上面一拉一抹一转,不一会一只只碗、一个个壶就在吐尔逊手中出现。
制作土陶是在没有任何图纸和模板的情况下,完全依靠手感和经验制作出来的,这需要在长期的制作实践中摸索和感悟。从某种意义上讲,需要丰富的艺术想象力。吐尔逊就非常享受自己的这种想象力和赋予感。他看着刚刚还躺在角落里的泥巴在自己手中变成精美的摆设品,就会觉得非常满足。所以这件“工作间”里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吐尔逊每天最好的陪伴,吐尔逊非常珍惜它们。
吐尔逊的家里还能看出在爷爷那个年代鼎盛的痕迹,家里的一个整房间里的大通炕,就可以说明家里来客的情况,而旁边的几间房间以及用木柱延伸出来的大平台不是几个住户可以相比的。吐尔逊回忆道,以前家里的房间更多,在兄弟们分家的时候分出去了很多房间。而院子也是非常大的,整个平台都通过木桩的支持“诞生”到了半空中。家里如果有喜事的时候,光是这个平台就能容纳全部民居的街坊邻居。如今,这些都因为一些自然灾害或者人为的破坏没有了,但是如今还能跑个来回的院子还是能印证吐尔逊的说法。
说起自己是土陶手艺的第六代传人,吐尔逊总是掩饰不住自己的自豪感,因生活的艰辛而在脸上留下的褶皱也都因自豪的笑容而舒展开来。
吐尔逊家里有12个兄弟姐妹,只有他继承了这门土陶手艺。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自己对土陶的感觉好,还是父亲对他上学没有信心,总之只有他小学还没有毕业就开始了学习手艺。
对于父亲的决定,吐尔逊是从来不会拒绝的。他从十岁就开始在父亲的身边学习土陶制作技艺。看着父亲亲自从选料到过筛、和泥拌揉、坯体成形、彩绘、琢雕刻花、上釉、入窑烧制、出窑晾干,全部用手工制作的时候,他总会感叹,父亲高超的技艺让土陶有了可以经过历史考验的坚韧的生命力。
在父亲那个年代,在老城区居住的居民们的生活中一日三餐不能离开的泥巴碗,维吾尔族人叫“塔瓦克”,和面盛饭放食物的陶盆,洗浴用的土陶脸盆,洗手用的“吾肉克”(陶壶),盛水的“序甫”(陶缸),洗衣用的“台西台克”(淘洗衣盆)、挑水用的“库扎”(土陶水桶)。夜晚用的各式土陶油灯、烛台和婴儿摇床便具,甚至还有土陶制的捕鸟猎具等,其土陶制品品种多达百种,涉及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而土陶因为易碎,成为一种消耗品。另外,父亲的名声从喀什传到了和田沙漠边,所以家里的生意从来就没有断过,每天家里的窑从来就不会断火,父亲和母亲的手也不会停歇。吐尔逊总是在旁边一边帮助父亲和泥,一边看着父亲不断地转动着脚下的木盘,看着一个个土陶制品神奇诞生。
但是当他自己多年制作土陶后,他突然觉得除了赋予生命力,还应该给这些土陶一些其他什么。这个问题他一直思考到如今。
生活还在继续着,吐尔逊依旧是听着父亲的话继续着自己早进晚出的土陶生活。每天转动着手中的土陶从来都不会疲倦。而这也让他感觉到了一种生活的幸福。有时候,他总是会在转动木盘的时候,偷偷地哼唱着曾经父亲用棍棒让他停唱的情歌:“你拖曳到脚跟的发辫又黑又长,麝香也要从你的秀发中得到芬芳。哦,仙女,她在向我微笑,让我做她的奴隶;喂,情敌,你们别再痴心妄想,快去见鬼吧!……”
“有人因爱受尽了苦痛,有人却因此得到了升华,追求,是这条道路的起跑线,挫折,是沿途乡亲们递来的糕点……”一首一首的歌可以随着他手中的土陶转盘不停地唱下去。
唱着歌的吐尔逊依旧是严格地依照祖传的工艺来给土陶上色,而这些颜料,都源自从戈壁滩或高山上采集的彩色石块,石块经碾磨后再添加铁锈和植物油,最终变为光彩夺目的颜色。尽管近年来,为了节省人力,一些地方开始使用市面上现成的颜料为土陶上色,吐尔逊却一直坚守着繁琐的调色工序,而“悬崖上的土陶”也一直坚守着不曾褪色的维吾尔风情。让家族的土陶有文化赋予
吐尔逊在土陶技艺中也有着自己的缺憾和遗失!父亲在教授他制作土陶的时候,母亲为土陶彩绘,但他并没有专门随着母亲学习彩绘。父亲去世的那些年,母亲依旧陪伴在他的身边,他做土陶,母亲彩绘。可是他没有想到母亲有一天也会跟随父亲的步伐走进天堂。虽然他家世代传承下来的手艺在他的手里保住了,可是彩绘的手艺却与母亲一同消失了。如今家里母亲曾经画好成品的碗盘已经没有几个了,仅剩的几个跟他自己彩绘的比起来,就如高傲的红马与朴素的骆驼一样,区别太大。如今的他虽然已经尽力彩绘一些简单的图案,但是母亲细腻的彩绘不会再出现了。更何况,如今的社会需要的是土陶的艺术品,而不是曾经生活中的必需品,大家都希望得到最好的,而吐尔逊已经无法再给这些顾客们母亲在世时最好的作品了。
没有上过学的遗憾让吐尔逊一直都对孩子们的教育非常重视。女儿们也都上学成家立业,当最小的儿子出生的时候,吐尔逊就想让孩子长大后要上大学,学更多知识是为了做更重要的事情。对于土陶传承这件事情,他并没有想得太多。
因为不识字,吐尔逊从来都不喜欢出门,因为一出门进城,他看不懂路牌,就连卫生间都很难找到。只有在高台民居的这个角落里,他才是最自在的。但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跟他一样,每天蜗居在那小小的工作间,于是他坚定地拉着儿子的手说:“你必须要上学!你上到哪儿我就供你到哪里!”
每天,吐尔逊站在自己的晒台上就能看到喀什城市的发展,看着自己脚下的土地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座座高楼建起来了,东巴扎变得更加繁荣,吐曼河边的绿化带已经成了年轻男女谈情说爱的最佳场地,当一条马路将他和繁华的城市隔开的时候,他开始担心自己的儿子了。
儿子每天都走在这里,他害怕孩子过马路的时候遇见不专心的司机,他害怕孩子路过那些情侣之地时过早地了解男女情感之事,他更害怕那繁华的东巴扎中那些色彩斑斓的世界让孩子忘记学习。于是他做了很多的努力,将孩子转学到不需要过马路的另一头的学校,虽然看不到儿子从自己面前走过,但是最起码他认为这个学校周边的环境
是安全的。
但是当孩子考上了新疆司法警官学校,开始离开他的时候,他有一些失落了。每天坐在晒台的床上,他开始回忆自己度过的这些年。
虽然从小就学习土陶,但是他从来没有甘心过。为了摆脱这种生活,他在喀什师范学院曾当过十年的锅炉工,他从来没有烫伤过一个学生,又当过十年的水暖工,他从来没有让一根管子漏过水。但是最终因为文凭,没有成为正式职工,在父亲母亲的呼唤下他又回到了土陶世界里。
“唉!”一说到这个的时候,吐尔逊总是会有一些的失落和遗憾。他不希望自己对知识缺失的遗憾发生在自己孩子的身上。
“谁说过土陶手艺人就不能有高学历,谁说过大学生、研究生、博士就不可以再回来做土陶?谁说土陶的手艺就必须要自己的家人来继承?”吐尔逊一直都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对于他来说,孩子学得越多,他得到的幸福感就越多,等到孩子自愿回来学土陶制作,让家族的土陶有一种文化赋予感是他的梦想。
不仅他是这么想的,还有很多的人也这么想。
这些年,很多大学生从内地专门赶到喀什,向他学手艺。虽然土陶手艺是他的看家本领,但是他从来不拒绝任何一个向他来学习的人。最多的时候他能教6个,但是因为语言沟通的问题,学生经常学几天就放弃了。这些让吐尔逊更加坚定,孩子必须要上学,他坚定地相信着自己家族土陶就会在这一代里有一种文化概念。所以他一直坚守在高台民居,坚守在自己的土陶制作间。因为这里有着他的梦想,有着他家族世代相传的土陶魂魄。让更多人了解优秀民居
与吐尔逊不同的是那些居住在优秀传统民居的居民们。
优秀传统民居大多有百年以上的悠久历史。其间,错落有致的椽头,图案严谨精巧的磨砖装饰,雕花精美、结构紧凑的木质廊柱,绿茵、花卉布局和谐的庭院,以及室内巧夺天工的石膏壁炉、雕花、彩绘,代表着老城维吾尔民居的独特风格,散发着浓郁的维吾尔建筑文化的芬芳。他们星罗棋布地散落在迷宫式的神秘巷道之间,成为古城的亮点和精华。
这些优秀民居由于当年施工精细,大都整体结构较好,没有严重的开裂、变形、下沉,虽经历地震影响,并没有出现严重破坏,具有保护加固基本条件。其中个别土木结构建筑虽损坏较为严重,但鉴于其历史文化价值,也被列入需要加固保护的范围。
经过加固后的优秀民居和过街楼,除了健身强骨,增强其内在强度,提高抗震性能外,外表依然如故,基本原封不动。这样就使这些老城民居的优秀代表长期完好地保留在原地,供人们欣赏和研究。
在喀什老城恰萨街道办事处,优秀民居就有20多个。热阿亚路深处作为优秀民居留下来的海尼沙·依明的家可以说是优秀民居中较为豪华的一个。
1996年就已经建好的民居,不仅当时,就连现在也是作为老城居民装修的典范。海尼沙的丈夫作为泥瓦匠,在改革开放的时候,因为头脑灵活成了建筑工地上的包工头。因为做的建筑多,在1996年发家致富时,用了近百万元,集中了新疆各地的泥瓦匠,将各个地方的建筑特色全部集中到了自己的房子中。
海尼沙家的墙壁上能看出吐鲁番、库车、喀什等地的雕刻以及喀喇汗王朝时代的雕刻,这让她总是万分的自豪。
当得知自己的房子作为优秀民居被保留下来的时候,海尼沙高兴极了!更让海尼沙高兴的是,老城区改造,让那些紧邻着自己的危房也全部变成了抗震能力极好的新房,而随着老城区5A级景区的建立,老城区里的游客也越来越多了。海尼沙决定,就此打开自己的家门,随意供前来的游客们参观拍照。
“党的好政策、好方针都在我们的喀什老城区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我只有打开房门,让大家都走进来看看,我们喀什老城的居民的生活是多么的幸福。”海尼沙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