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姑奶奶
我的姑奶奶个子不高,头发略白,是个名副其实的小脚老太太,80多岁了,依然精神矍铄,快乐自在地生活在乡间的小屋里。
就这样一个小脚老太太,却是我们父子两代的大恩人。
父亲年幼时,有过一段暂时的锦衣玉食。一岁时死了母亲,继母一过门,忍饥挨饿是经常的事,痛骂毒打成了家常便饭。有一次最悬。他的父亲一棍把他打到水中,且持棍站在坑边不许上来,亏得他的姑姑——我姑奶奶及时赶到,愤怒地夺下木棍,跳到坑里,拽出了已喝了半肚子污水的侄子——我的父亲。
姑奶奶的仗义和干练在娘家那是出了名。
到了出嫁的年龄,有大户人家争下聘礼,她却选择了离娘家最近、家道并不殷实的邻村范家,以便随时照应弱小的侄子。姑奶奶出嫁后,父亲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周围左邻右舍成了他的避难所,姑家的门槛都要被他踏破了。直到二十岁应征入伍,才有幸逃离了那个冰冷的宅院。
上世纪七十年代揭不开锅时,姑奶奶家就成了我们的“饭铺”,隔三差五就要光临一次。但不管我们啥时到,姑奶奶都笑脸相迎,仿佛她的生活里就没有“愁苦”这个词。姑爷爷也是个慈眉善目的厚道人,明知我们蹭饭去了,却从未给过白眼。
有一年的春天最让我难忘。全家凑合着过完年,就没了着落,晚上,一家六口人守着一锅滚开的水等米下锅。合计了半天,妈妈去一个村干部家借回了一碗玉米糁,熬了一锅稀糊糊算是挨过一天。第二天,就只能打发我们去姑奶奶家了。二月的麦田里,我们兄妹四人踩着厚厚的积雪艰难前行,低头无语。这是一段熟悉的路,吃饭的路,几道沟、几道坎都清楚得很,可走来却那样艰难。快中午了,我们挤在姑奶奶家院门口的墙壁外,扭捏着不敢进去。早年,是我父亲常来这里避难;想不到二十年后却是我们。看着姑奶奶在院里麻利地喂猪、喂鸡,又拿起扫把扫院子,我真想喊她一声,却喊不出口,蹭饭的感觉很尴尬。直到姑奶奶扫到街门时见了,才嗔怪着招呼我们进屋。几个小表叔拽着我们往炕沿上坐,姑爷爷笑眯眯故意道:大过年的,拜年还不早点,连晌午饭都快耽搁了。我已注意到,炕的另一端一大盖帘儿饺子已经捏完。却见姑奶奶一边和我们说话,问问家长里短,一边已拿起一棵白菜,三下五除二,不一会儿就剁了半锅馅,放上调料,那油盐酱醋在她手里就像是随手拈来的玩具那么得心应手,姑爷爷已和好面,很快,又捏了一盖帘儿饺子。我们四人像四条饿狼,顾不上几个表叔同样眼巴巴的神情,一会儿工夫就扫荡了煮熟的大半盖帘儿肉馅饺子,像是多少天没吃过饭了。我心里翻腾了一下:我爸妈还没饭吃呢。夕阳衔山,该回家了,姑奶奶把中午剩下的饺子装在一个毛巾做成的包里,对我说,你们几人吃了,你爸、你妈还没尝到姑奶奶捏的饺子呢,带回去,让他们尝尝。我的泪差点掉下来,她以这样一种体面的方式让我带走了剩余的饺子……第二天,姑奶奶让小表叔又送来了半袋子玉米面。
善有善报吧,姑奶奶用一生的勤奋和善良为儿女们铺就了一条幸福之路。如今,她的六个儿女几乎都是“老板”级的人物,有的资产已上千万。而80多岁的姑奶奶、姑爷爷老俩身板硬朗,腿脚利索。尽管儿女们请求,可他们谁也不跟,仍高兴地住在家乡的平房里,串着门,玩着牌。我去看姑奶奶时,他们还是当年的老样子,高高兴兴,似乎她这一辈子就没发过愁,用时下最时髦的词,叫“阳光心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