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蝉·化生
很多时候,我们习惯于忽略一些司空见惯的微小物事,忘却它们曾是构成这个世界的组成部分,同样经历了生命的艰辛与精彩,而这种粗糙的心态几乎与生俱来。夏末秋初的时光,我曾多次把目光投射到身边的一些琐碎平凡的物事上,竟也略有收获。
一场雨
正午时分,明朗的天地突然一下暗淡下来,不知什么时候,空旷的天空瞬间聚拢蘑菇状的云峰,这些瞬间膨胀的疙瘩云眨眼间覆盖了大片晴空,从云缝里漏泻的风摇撼着安静的树木,吹得坡上的草木东倒西歪,池塘中平静的水面变成一匹立体的抖动的绸,湖水的颜色由浅蓝变成深蓝,再变成墨绿,恰如倾泻了一池淡墨,塘中的蜻蜓、草蛇、大批的浮游生物变得焦躁不安,昏头藏脑找不着北。
第一颗雨点砸下来了,它落在干燥的黄土上,溅起一朵褐黄的土花,落在池塘中,塘中便开出无数的水花,晶莹的水泡此灭彼起,乱作一团。豆大的雨点敲打在塘中静伏的青蛙背上,引出一片不成曲调的蛙鼓,草叶上来不及躲避的夏虫,在叶片上跳着芭蕾,坡上亭亭若盖的大树,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和庄重,摇摆着枝条,吵闹不休,大片的蒲公英的绒球被雨的鞭子抽得七零八落,草地上的蚂蚁、甲虫被雨点砸晕了,该走东的走西,该走南的去北。晶莹的雨珠刷亮大树的叶片,洗绿嫩草的叶脉,它们在枝柯间游戏、在草丛里载歌载舞,然后向低洼处聚拢,汇成溪、汇成潭,干燥的大地一会工夫就变成水乡泽国,不断地给一些迷途的小虫制造着麻烦,一只蟋蟀失去了弹跳的功能,被困在溪水横流的孤岛上,几只蚱蜢敛翅而息,躲在一蓬宽叶莲下,似在祈祷风雨尽快离去。
夏季的雨来得猛、去得也快,一袋烟的工夫,风雨戛然而止,又是一片阳光灿烂,天地恢复了和谐宁静;百虫竞走、鸣禽亮翅,潮湿的土壤里数条蚯蚓钻出土层,伸展着肢体,在翻耕着泥土,享受着风雨带来的盛宴。
蝉
在我居所的窗外有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槐,夏天的时候绽放满树的蝉鸣,这种不起眼的昆虫,贴在树上与树叶混在一起,若不是它们高分贝的歌唱,谁能知道它们的存在。听到它们的叫声,有时让人感到烦躁,有时又让人感到静寂,这种吵与静的感觉纯粹因人的内心状态而生成。
后来,我在一篇有关蝉的科普文章中读到这样的内容:蝉的一生短暂而艰难,它的一生绝大部分时间要在黑暗之中度过,属于它们歌唱的时间大约只有半个月左右,当它们完成了繁衍下一代的任务,便是终止生命之时。有的蝉会在地下过5年—7年,甚至更长一段时间,并要经历四次蜕皮。它的歌声并不是为借高枝而炫耀自己,而是雄蝉以这种方式求偶,目的是为了种族与生命的延续。这真让我大吃一惊,生硬的心态立马涌上一缕柔情,并沉浸在深深的触动之中,我为自己的无知而自责,也真诚地向这种低能的生物致敬。
枯叶蝶
枯黄的草坡上,到处宣泄着秋的颜色,节气的妙手打扮着大地。在一蓬褐黄的草丛中,我看到一片虽似干枯但仍异样美丽的叶片,不知是从什么树上落下的,被风送到这里,就像贴在大地母亲身上的一块补丁。这枫叶状的叶片,镶在季节深处,虽已丧失了青春,但仍以自己的风烛残年之体为秋天做着注解,惹人心动,我想把它捡起来,变成自己书卷里的一枚书签。
轻轻拿起它,放在掌心里,奇怪的是它竟然活了起来,平铺的叶片慢慢竖起,哦,我这才看清这是一只形似枯叶的蝴蝶,多么奇特的隐身术,让人打心眼里生出了对自然、对天地万物的敬畏。这滋生于春天的精灵,翔舞在夏天的阳光之下,与花朵为伍,以草木为邻,逐香而居,是何等的诗意。秋来了,寒冷封锁了它的双翅,它的行动变得迟缓、呆滞,翼展沉重,但为了保全自己,它忍痛蜕去美丽的衣衫,把自己变成一枚枯叶,这虽有些无奈,但想法奇幻诡异,颇讲究意念,让人不经意间看到一个侠气逼人、凛然不可犯的异类,站在季节的末端,在冷冷地打量着世界。
这小小的昆虫达到的高度,意是禅境,意念一出,换来的全是清净,它所要抵达的目的,以此类推应是归隐。我为一只虫子身上透露的狡狯、幽默而动容,这充满哲思的举动,想想是多么有趣,有时候,人是不如这些昆虫的。
化生
潮湿的泥地上,突然隆起一个小小的山峰,微型的山峰不断在长高、长大、渐渐定格成让人惊愕的风景。这是一只化蛹成虫的蜻蜓,刚刚从未知世界走来,修长的肢体在六条细腿的支撑下不停地拔高,宽额大眼,背负着两片透明的翅翼,连它流线型的身体都是透明的,五脏六腑盘踞其中,它的细肢蜷缩在胸前,仿佛盘腿打坐的佛陀,又似双手合十的菩萨,这情景,不由地让人想起众生皆有佛性的禅语。脱胎、亮翅、瞬间便完成从蛹到成虫的化生,稍稍犹豫之后,它便一飞冲天,留给我的是惶惑、是惊叹,我从没有近距离观察过一只昆虫的滋生,这谜一般的未知世界在我眼前打开了一扇通向微观世界之门。
花葬
这是一朵叫不出名字的花,花盘硕大,花瓣卷曲,花萼间高高隆起。好奇心让我展开了它紧裹着的花瓣,发现花萼里平躺着一具蜜蜂的尸体,它是自然死亡,还是吸吮了有毒的花汁,无从知晓。它平静地躺在花的眠床之上,纤弱、轻巧、一阵极小的风都能撼动。我见过很多胡蜂、马蜂、大黄蜂的死亡,却从未见过如此有诗意的蜜蜂,它竟然给自己举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花葬,连死都这般优雅的蜜蜂,它生前必然是怀揣着多么美好的情感,以花为媒,以花为魂,死了也把自己交给一生痴爱的花儿收藏,这是多么纯洁高雅的死法。花与蜜蜂惺惺相惜,花儿用自己的裙裾遮盖了它,包容了它,演绎了天地之间多么纯真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