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潭端午迎神赛会的人类学观察

发布时间：07-28 00:25分类：农村文化

　　仪式在乡民社会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承载着当地社会根深蒂固的文化观念和价值传统。因此，人类学对仪式研究非常重视，通过分析仪式过程来展现当地社会的结构秩序，揭示人们的理想诉求。

　　2014年初夏，笔者在甘南藏族自治州临潭县做田野调查，正好碰上一年一度在新城隍庙举行的端午节“迎神赛会”。虽然身处藏族自治州，临潭却是以汉人为主的小城市，据说其祖先早在明朝开国初期便已从南京贮丝巷迁来。“龙神”是当地汉人社区的共同信仰，共有18位，由不同的乡供奉。据当地传说，18位龙神是明初朱元璋分封的18位开国功臣，他们为汉民在此繁衍生息开疆辟土，因而得到人们的供奉。

　　传统庙会从农历五月初五到初七共持续三天。第一天重演将军们攻占新城的场面;第二天在城里重演展现军威的游街，即踩街，原是为了把没来得及逃走的游兵散勇赶出去;第三天模仿当年将军们将残军一直驱赶到山上的场景，由年轻人进行跑山活动，抬着各位龙神冲上石山。通常，第二天是把各位龙神抬出城隍庙绕城一周的游行活动(踩街)。届时，老人、女人和孩子们都会整整齐齐地跪成一排，请龙神的轿子在他们头上经过，认为这样能攘除灾难，保佑平安。踩街过程中，18位龙神按照在世为人时的官职大小排列。不过有趣的是，最主要的人物走在后面以示压阵。如大将军徐达，往年都是由八抬大轿抬着，走在最后一位。第三天的活动——跑山，第一位到达山顶的龙神被认为是当年最灵验的，能保佑当地丰收。但由于安全问题，这一活动早些年已经被取消;然而争夺第一的赛会并没有随之结束，而是转移到踩街上来。

　　跑山和踩街虽然都是竞赛，但前者展现生命力，较量的是力量，各方唯恐落后;而后者展现权威秩序，较量的是位置，各方越靠后越好。跑山活动被终止后，年轻人耐不住慢节奏的游街，矛盾在今年踩街活动中爆发，并最终导致活动进行不下去。

　　初五一早，人们将龙神从各自的大殿里请下来，抬到新城隍庙。一般要到下午两三点钟，各位龙神才能聚齐。这时的新城隍庙已经人山人海，各乡无论汉藏都来朝拜、逛会。祈福活动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左右。为迎接和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新城镇的龙神总会向所有龙神献祭一只羊。待羊肉煮熟后，由一位巫师发神，把龙神们都请下来享用，并祝祷他们保佑当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后由各位会长分食羊肉，第一天的仪式活动也随之结束。但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几个年轻人酒后打架惊动了民警。镇政府为防范起见，决定增派警察到仪式现场维持踩街秩序。相比以前主要由民兵和会长维持秩序，今年的安排显然更为严肃。

　　初六早上九点，各龙神会的会首集聚到城隍庙。按照惯例，将由总会长宣布踩街的时间和次序;之后，各会首领出去准备踩街事宜。然而今年却有两个会首要求调整顺序，水磨川的会首要求排在第一位，青石山的会首希望调到后面去。水磨川会首的理由是，今年排在第一位的是流顺川的龙神，水磨川的人不服。其实按官位，两者都是“黄教连子”先锋官，谁走在前面都可以，都是为后面的将军开路。但水磨川要争的是跑山的次序，谁跑在第一，谁就更灵验。青石山会首的要求截然相反，以年龄大了抬不动、走得慢为由，希望调到最后几位。其实他考虑的是官职大小——青石山的龙神作为三边总督，在18位佛爷中地位是很高的，但这次被排在第四的位置上，自然很不满。青石山的问题还好说，直接放到后面就可以，但是对于第一的位置，流顺川的人坚决不同意出让。水磨川不依不饶，威胁说如果不做调整，今年就不参加踩街，明年也不再来新城隍庙。最后经过总会艰难的协调，商定把常爷放在第一位，希望借助常爷的威慑力来镇住场面。

　　既然如此，为何不把官职最大的徐达放在首位?笔者经过访谈知道，这件事得追溯到五年前，当时水磨川和流顺川为了争夺第一名已经打过一次。那次也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把徐达放在第一位，可是踩街的时候出了问题。抬徐达的人照常端着官架子慢悠悠地走，两个川的人都忍不住冲到前面去;徐达会上的人认为既然让老大徐达走第一，又怎能同意靠后的龙神冲上来，于是三方就打了起来，乱成一锅粥。这一惨痛的教训还历历在目，所以这一次会长不敢再让徐达走第一，改为常爷。

　　虽然水磨川不再有意见，但刚一宣布，流顺川的人就跳出来强烈反对。这么一来，总会长处境尴尬，一方是镇政府维护安全的压力，另一方是各个分会以不服管理来要挟他更改次序。他左右为难，最终只能宣布取消踩街活动。

　　这一次意外中断的仪式告诉了我们地方社会在当代情境下的遭遇。历史上甘南临潭的端午盛会，既是一个祈求丰产的仪式，又是展演乡土社会权力的重要场合。各位龙神去新城隍庙的朝拜，展现了地方社会从中央分享权力的机制。各位龙神按照他们在世时的官职大小依次踩街赐福，彰显了朝廷的秩序与他们的地位和尊荣。而跑山竞赛则是对这套固有秩序的打破;仪式中年轻人的生命力和自然的生命力之间是相互呼应的，这种生命力是丰产的源泉。如今帝王秩序不复存在，象征丰产的跑山竞赛亦被取消，残留的传统秩序结构无处释放张力致使两种逻辑交错，由此引发仪式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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