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土豆情缘
院坝有块土地,每年清明,父亲都要栽一茬土豆。时间久了,土壤板结,兜不住养分。父亲在山坡择草木沉淀的泥土,用独轮车推回家,将地表梳理得犹如一面镜子,用镢头深刨出来,把草木土撒进地核,父亲找两根麻绳,绳子的一端系在犁铧躬腰的木头处,另一端勒在枣木扁担上。我和弟弟码着垄沟在前边拖犁,父亲在后面扶犁。父亲像头牛,脚步沉稳地走着,犁铧前面一高一矮的孩童像两只鸟儿,幻想着远飞的天空。
风,掀起父亲的衣衫,裸露着他古铜色的脊背。打罢垄,父亲眯起一只眼睛目测垄的笔直或者弯曲。在他的人生记事本里,土地就是命根子,不容许一丝一毫的敷衍。每一块土地,都在父亲心里住着,成了父亲的鸟语花香。
土豆搬出窖藏,摆在窗台朝阳的地方,当地人叫“捂芽”。芽苞抽离出来,勤着翻转,让其他芽眼吐绿。母亲小心翼翼地拿起放下,新生的芽儿嫩黄,脆弱,需紫外线几次照射,待壮实了才能切割。
土豆株距是一尺左右,密集了有碍土豆根系繁衍。我弯腰将土豆种子一个一个按在地垄间,母亲提醒我:仔细点,别碰掉芽,没了芽就是空秧子。
人间四月天,桃花开得摇曳生姿。一群鸡鸭拱到土豆地里偷嘴,父亲抱来苞米秸秆,为土豆地圈起一个栅栏。
父亲不荒芜一点土地,土豆株距间种了生菜、水萝卜,还洒了一些紫皮芸豆。
土豆容易侍弄,村子每家每户都有一块土豆地,收获的土豆可以当干粮,也能烹饪各种菜肴。所以,大伙感恩土豆,喂养了那个年代,救活了村庄。
这节气,石头也发出爱情的语言。父亲在吃饭时用筷头戳着我们的脑壳说,不要进菜园,踩坏了土豆花,土豆就瞎了。父母下田劳作后,伙伴们便钻到园子,踩着垄沟追蝴蝶,摘下土豆花编织成花冠,玩娶媳妇的游戏。
在父母的种地理念中,拒绝镢头抠土豆,唯恐伤了土豆种子。一家人用双手扒,随着隆起的土豆包,散去周遭的泥土,土豆家族挤挤挨挨泊在地里,新出土的土豆,在太阳底下晾晒一会儿,捡到闲置的屋子地面存储。从起土豆那日起,土豆独占江山,土豆丝,土豆丸子,清一色的土豆宴,即使生活水平提升到一个档次,家中依旧是土豆风景这边独好。
父亲近年始终栽“荷兰七”,母亲则将对土豆的爱延伸到每一个季节的菜系里,就连包水饺也搁土豆泥,说是提味。父亲坚决保留他那块土豆地,每两年换一茬土,增加地质墒情。
而今,迁居城市,村庄变成故乡。不知是味蕾作祟,还是对都市的陌生,我怎么也吃不出父亲栽的土豆味道。
返归村庄,将父母盛在包里的土豆背上,在鳞次栉比的城市,沿着一枚土豆的脉络就能找到故乡。